
“1953年7月25日早晨,老人家,您就是罗盛教烈士的父亲吧?”崔莹激动得声音发颤。话音未落,他已冲过去紧紧抱住那位来自湖南的新化老农。泪水滚烫,旁人不禁屏住呼吸。

成川郡的小山谷静得出奇,只有远处低沉的炮声提醒人们停战谈判尚未彻底落定。十几个墓碑排成一列,朴素的木牌上写着汉字和朝鲜文。罗迭开跪在儿子的土丘前,双手不停颤抖。他一路颠簸,跨过鸭绿江,只为与长眠此地的长子道别。没想到第一面迎来的却是一个陌生少年扑怀高呼“爸爸”,那一刻,悲恸和欣慰交织,仿佛冰河突然决口。
外人或许难以理解这声“爸爸”背后的渊源。时间回拨到1952年1月2日,朝鲜寒潮逼人。志愿军某师侦察连文书罗盛教独自沿石田里外的冰河训练。忽然,一连串嘶哑的求救划破雪野——一名十四岁的朝鲜少年滑冰失足坠入裂开的冰窟。河水深近三米,水温接近零度,稍一犹豫就足以要命。罗盛教没有任何迟疑,军大衣一甩,纵身入水。
第一次托举,冰面崩裂;第二次托举,双臂开始僵硬;第三次托举,总算把少年推上岸。就在少年被拖离水面的一刹那,冰层再次塌陷,罗盛教失去支撑,整个人急速沉没。数秒之间,河面复归寂静,只有碎冰打着旋。此时周围连岗哨都来不及赶到。

傍晚,巡逻分队打捞上来的是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战士遗体。按照常规流程,他被归入“非战斗减员”。这一纸误判险些让英雄埋没。直到几天后,成川郡数百名乡亲自发来到师部,坚持“为罗同志请功”。老人们直言——“那孩子若没救起我们的娃娃,他本可回湖南拥抱父母”。群众的话像冰锥般刺入叶健民师长心里,他当夜带人踏雪调查。
调查结果推翻了“失足溺亡”的结论。志愿军总部旋即下令:追记特等功,授予“一级爱民模范”称号。命令传遍前沿阵地,也传到湖南桐子村。罗迭开握着奖状,泪水混杂泥土,心里却空落落——孩子不在了,荣誉再高,怎样填补庭院里的那把空凳?

同一时期,被救少年崔莹写下毛笔信:如果烈士能够有来世,盼望再喊他一声哥哥;如若不能,愿以儿子身份照顾罗家。信在兵站辗转,一个多月后寄到新化。罗迭开沉默良久,用颤笔回寄:“同意,自今日起,你是罗家长子。”从此,两条命运线被紧紧扣在一起。
战争结束前后,中朝双方都忙于停战事务。直到1953年夏,中国慰问团开赴朝鲜,罗迭开随团踏上那片冰雪土地。正因那封信,他早已把崔莹当成“替身”般的儿子;而崔莹更把罗迭开视作亲父。少年的那一声“爸爸”,凝结着跨度数千里的骨血情义,也让同行人员无不动容。

墓前祭奠结束,崔莹领着老农到自己家乡。村口新立的木牌写着“罗盛教村”,两千余名男女老少自发列队,礼服整齐。村支书将一顶用白布缝好的帽子双手递给罗迭开:“这是烈士的象征,也是我们永远的兄长。”老人含泪收下,手指不停摩挲,像在抚摸远在地下的儿子的发梢。
短暂相聚后,慰问团返国。临别时,崔莹递上包袱——两套民族服、母亲织的家娟。他略显腼腆:“爸爸把它带回家,好吗?”罗迭开回手塞给崔莹一尊石膏像、一支钢笔、几本日记簿:“把这些珍藏,别忘了中文,别忘了哥哥。”不算华丽,却是彼此能想到最珍贵的纪念。

时间再次跨越。1970年秋,一袭灰布中山装的老人第三次踏上平壤火车站。崔莹已是朝鲜人民军团级军官,肩章熠熠生辉。他领着四个孩童排成一列,齐声称呼“爷爷”。有意思的是,最小的男孩学着湖南口音,稚嫩却认真。罗迭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,喃喃道:“真像当年的阿教。”
老人与少年的羁绊,被后人解读为中朝友谊的注脚之一。究其根源,却并非宏大叙事,而是一个平凡士兵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冰河中本能的选择。救人,是本能;挺身而出,是信仰。非典型的父子情,由此孕育,又因为战争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。
不得不说,历史上的很多跨国情谊往往依托于个人的善举。罗盛教用22岁的年轻生命搭建起一座桥梁,村庄因此改名,家庭因而延续。“血浓于水”这句话并不抽象,它体现在崔莹一次次的敬礼,也体现在湖南老农翻山越岭的脚步。

今天的成川郡早已恢复宁静,冰河仍旧在冬季封冻。罗盛教的墓碑旁,新栽的松柏撑起一抹沉稳的绿。每逢1月,罗盛教村的孩子会在碑前朗诵中朝两种文字写就的祭文。风声掠过稚嫩童声,那座曾让英雄陨落的冰河,偶尔泛起涟漪,却再难阻止生者相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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